时间：年8-9月布面油画43.2x61.0cm馆藏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在文森特·梵高(VincentvanGogh—)举枪自杀后，几乎过了近一个世纪，25岁的美国民谣歌手唐·麦克莱恩在年前后，为梵高和他的画谱写了这首Vincent，这首歌的命运也和梵高的画差不多，一开始被许多唱片公司拒绝，并不为人所知。如今，又几乎半个世纪过去，这首Vincent才和梵高及他的画一样，终于熟烂了各条大街。

对于梵高，尤其是他的向日葵，我们都再熟悉不过了。我们在被套、雨伞、壁纸、明信片、杯垫、商店橱窗、电视广告或者是某家有情调的酒吧、客栈斑驳墙壁上，浏览过各类材质的梵高向日葵后，大多数人似乎确信：对于梵高和他的向日葵，已经不再是我们知识盲点，它们被稳妥地放置于我们成熟、稳重、优雅的知识架构体系里，是可以随时拿出了取用的。

但事实是，随着梵高越来越普及，这些向日葵不断创下天价的拍卖记录，我们就越是不可避免地与它们产生更遥远的距离。人们都生活在自己所熟悉的语境和环境中，用各自所理解的教条、僵化而又装腔作势的话语，日复一日地描述着梵高和他的向日葵，以向他人证明，我们是多么热爱这些艺术品。但冷静下来仔细想下，这些语言兴许是从上一代人那里听说的，而上一代人又重复着上他们一代人的评述。我们就这么生活在自己编制的知识牢笼中，忘记了真正地用肉眼去看一下梵高的画作——就像他自己在巴黎蒙马特高地上第一次发现这些向日葵惊人的美丽一样。我们总容易带着所积累的知识去观察这些画作，深怕自己难以看明白，并常常爱用这些知识和自己的小孩们分享。

梵高画的这些向日葵，并没有模仿的对象，包括自然本身。他只忠实于自己才华产生的内心感受，这种感受带给他无尽的痛苦，驱使他不断地用生命去冒险，直到理智崩溃。而我们在欣赏它们时，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贡布里希所描述的那个比喻，对于艺术的欣赏，应该用一位外星探险者的目光来看待这个陌生的星球，这样才能发现一直以来熟视无睹的美妙。

当如今的我们在微醺之后，在酒吧中，或者某个明媚午后的餐桌上，与朋友们谈论梵高的向日葵时，我们其实清楚，我们并没有、也从来不打算真正地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我们也没有彻底地体会过整个世界都无人倾听的寂寞；我们没有感受过，在自己的才华和敏感促使下不断流浪、奔波，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消磨对这个世界微博的希望；我们也没有过导致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剧烈烦躁与狂暴。

是的，至今，我们都不清楚梵高到底忍受了什么程度的痛苦，才有举枪面对自己的勇气（或者是癫狂）？这位文森特先生用他所画的向日葵，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在我们千篇一律人云亦云地用：“炙热”、“娇艳”、“神秘”、“旺盛”等等空洞的词汇来诉说我们对梵高向日葵的崇拜时，我们也并不知道我们自己，想要表达什么观点，我们在赞叹梵高什么呢？他的作品真正打动我们了吗？这些疑问伴随着半个世纪前唐·麦克莱恩所吟唱的：Theywouldnotlisten，theyrenotlisteningstill，Perhapstheyneverwill。

虽然人们可以从前人所著的梵高传记，以及他与弟弟间几百封流水账一样的信件，来部分还原他的创作过程，甚至心理历程，但在一个半世纪前，当他拿起画笔、在画布上飞速涂抹出这些向日葵时，想要抓住的那些一闪即逝的灵感究竟是什么？在他采摘好几朵很快就会枯萎的向日葵，将它们摆放在花瓶里时，是否预设过自己将要画出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和感受？他又是怎么揣测当人们看见他画作时的反馈和回应，或者干脆就此放弃，毫无希望地画着？虽然他与弟弟的通信中部分描述了这些情况，但我们永远无法精确地了解，梵高与这个世界通话的精准记录。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一次次凝视他留下的这些作品。

向日葵成为梵高的创作对象，是从他的巴黎时期(年3月-年2月20日)开始的，这是他艺术高峰期一个最主要的创作线索。但他究竟画了多少幅向日葵，如今并没有准确的说法。有人说是11幅，正如本文所搜集的这十一幅。但也有人说是14幅，因为陆续有新的原作和仿做被发现。

梵高巴黎时期四朵剪下的向日葵

布面油画60.0x.0cm时间年8-9月

馆藏：国立克罗-米勒博物馆

梵高33岁左右来到巴黎，投奔比他小四岁的弟弟提奥。对于巴黎，梵高并不陌生，在此前22岁的那个夏天，就曾经在巴黎古皮尔公司打过工，但这份工作他没有做满一年，次年3月就被这家公司解雇。作为一个牧师家庭的长子，梵高在世时，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他做过教师、牧师、书店店员等等工作；他追求过自己的表姐，与家人关系紧张；他在每一个城市都呆不长久，更没有稳定的爱情和婚姻。在巴黎时期之前，梵高去过英国拉姆斯盖特做教师，几个月后又返回父母所在的挨顿。然后又在多德雷赫特做助理牧师，三个月后，去了阿姆斯特丹投奔他叔叔，想做一名牧师，但在年被教会解雇了。之后，他的流浪更是没有停歇，他去过奎姆、布鲁塞尔，又返回挨顿，然后又去了海牙、纽南、安特卫普。直到年，在这一年初，梵高1月份在安特卫普美术学院学习了一个月，接着在2月底来到了巴黎。

这时的巴黎，印象派大师雷诺阿已经开始向古典主义风格的转变，但更多的印象派画家们依然继续引领着潮流。梵高和自己的弟弟首次见面约在了卢浮宫，他坚定了自己做一位职业画师的想法。这一时期他的绘画受到了浪漫主义前辈德拉克洛瓦的影响，蒙蒂塞利也成为他最看重的学习对象，他也接触到了日本的浮世绘。他结识了毕沙罗、德加、修拉、塞尚和埃米尔·贝尔纳，在这时，梵高开始向自己的“纽南时期”(延伸阅读：有关精准扶贫以及土豆的吃法)告别，他的画作逐渐摆脱了色调阴郁的荷兰特色，调色板的颜色也越来越明亮。

梵高巴黎时期两朵剪下的向日葵

布面油画21.0x27.0cm年8-9月

馆藏处：阿姆斯特丹，国立梵高博物馆

在这段时间，梵高发现了蒙马特高地花园里的向日葵，他采摘了一些带到了画室。在巴黎时期，如今存世的大概有四幅梵高的向日葵。其中最令人着迷的本文题图这幅《两支剪下的向日葵》，现收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我们将画面与他的签名比较一下，就可以看出，他用了多么厚重的色彩，画中的花瓣、花盘、躯干简直都是用色彩雕塑出来的。而这幅向日葵背景中的层次丰富的蓝色，也让我联想到他年做的《星空》。

梵高巴黎时期两朵剪下的向日葵细部

时间：年8-9月布面油画43.2x61.0cm

馆藏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梵高巴黎时期两朵剪下的向日葵细部

时间：年8-9月布面油画43.2x61.0cm

馆藏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梵高巴黎时期两朵剪下的向日葵年8-9月

布面油画50.0x60.0cm馆藏：伯尔尼艺术博物馆

在巴黎时期，梵高没有钱雇佣模特，除了向日葵外，他画了很多的自画像（一说有三十幅）。如同唐·麦克莱恩的歌词所描绘的，在这些自画像中，他青花瓷一样的眼神有时候锐利，但都透露出孤独和不安，充满无奈和无助，他敏感让他在生活中四处碰壁。这让我们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开始逐渐厌倦巴黎，决定去往法国南部普罗旺斯的阿尔勒地区，他开始向往那里充沛的阳光。

在年到达阿尔勒后，他一边等待好友高更的到来，一边从8月开始，继续创作他的向日葵。在阿尔勒时期的创作过程中，梵高开始对印象主义的画风重新认识，他更强调用夸张有力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主观感受。为此，他探索出一种新的绘画语言，他认为颜色是为启示激情所服务的，甚至为了准确传递自己想要告诉别人的映象，他不惜牺牲部分颜色和形体的真实性。

梵高阿尔勒时期花瓶中的三朵向日葵年8月

美国:私人收藏

梵高阿尔勒时期花瓶中的十二朵向日葵

年8月布面油画91.0x72.0cm

慕尼黑BayerischeStaatsgemldesammlungenNeuePinakothek

梵高阿尔勒时期花瓶里的十二朵向日葵

布面油画92.0x72.5cm年1月费城艺术博物馆

梵高阿尔勒时期十四朵向日葵

布面油画95.0x73.0cm年1月

阿姆斯特丹:国立梵高博物馆

对于梵高画的向日葵，这一个半世纪以来已经有太多的解读。因为他自己在给自己弟弟提奥的信件里，都详细描述了自己的创作过程和感受，比如他曾经写过：“向日葵是感恩的象征。”人们也愿意就此联想到他在牧师家庭的成长过程，从小对太阳有崇拜的关系。有某位知名的华人作家对此解读的更加繁琐和粗暴，他认为太阳、向日葵、梵高是三位一体，太阳画向日葵，实际上在画自己。因为梵高的头发棕里带红，跟向日葵的花盘颜色相似。

此公还进一步说：“向日葵是有名的农民之花...此花就等于农民的画像，也是自画像...其状有若乳房，对这个渴望母爱的失意汉也许分外动人，不过此点并无确证...”

如此云云。此公的解读倒也被不少人引用。但我认为，类似的评论都是不愁生活的人士过于丰富的联想。梵高的一生一直为贫穷所困扰。自到阿尔勒后，在他生命的最后这两年半多的时间里所画的《红色的葡萄园》得以出售，这是他在世时唯一卖出去的一幅作品。对于一个生活在精神深刻孤独、寂寞的人来说，多么需要有这样灿烂、纯正的铬黄，用他们来填充酒醒之后的寂寥。在生命最后这一段时间，他埋头作画时，已经不再对这个世界再抱有一丝可以理解的希望，他画画，是因为他只能画画。

梵高阿尔勒时期瓶中的十四朵向日葵年1月

布面油画.5x76.5cm

东京SeijiTogoMemorialSompoJapanMuseumofArt

梵高阿尔勒时期十四条向日葵年8月

布面油画93.0x73.0cm伦敦:国立美术馆

梵高阿尔勒时期瓶中的十五条向日葵年8月

布面油画98.0x69.0cm二战时毁于火灾

只有你在肮脏的酒馆里喝醉过，在一个一个城市中毫无希望地短暂停留，而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时，你心中所坚持的东西没有任何人看好，你对明天也毫无希望，对社会深刻失望，对爱情毫不留恋，你度过的每一天都觉得肮脏讨厌，在这个时候，当你看见一束正在盛开的向日葵时，你才会为它们的美丽而哭泣，你看见这种美丽的颜色、材质、它们曾经饱含的水分、正待饱满的果实时，你才会为自己沮丧、痛苦和悲鸣。

没错！文森特，我们没有听你在说什么，也许我们至今也没有明白，也不打算明白。这其中也包括我和这篇自以为是，无畏而冒昧所写下的此文。

附录：

1，关于《红色葡萄园》，这幅画作在一战后，被前苏联从拥有者史楚金（SergeiShchukin）处收归国有，现存于莫斯科的普希金艺术博物馆（PushkinMuseumofFineArts）。

2，Vincent歌词

Starrystarrynight

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ay

Lookoutonasummersday

Witheyesthatknowthedarknessinmysoul

Shadowsonthehills

Sketchthetreesandthedaffodils

Catchthebreezeandthewinterchills

Incolorsonthesnowylinenland

NowIunderstand

Whatyoutriedtosaytome

Howyousufferedforyoursanity

Howyoutriedtosetthemfree

Theywouldnotlistentheydidnotknowhow

Perhapstheylllistennow

Starry,starrynight

Flamingflowersthatbrightlyblaze

Swirlingcloudsinviolethaze

Reflectinvincentseyesofchinablue

Colorschanginghue

Morningfieldsofambergrain

Weatheredfaceslinedinpain

Aresoothedbeneaththeartistslovinghand

NowIunderstand

Whatyoutriedtosaytome

Howyousufferedforyoursanity

Howyoutriedtosetthemfree

Theywouldnotlistentheydidnotknowhow

Perhapstheylllistennow

Fortheycouldnotloveyou

Butstillyourlovewastrue

Andwhennohopewasleftinside

Onthatstarry,starrynight

Youtookyourlifeasloversoftendo

ButIcouldhavetoldyouVincent

Thisworldwasnevermeantforoneasbeautifulasyou

Starry,starrynight

Portraitshunginemptyhalls

Framelessheadsonnamelesswalls

Witheyesthatwatchtheworldandcantforget

Likethestrangersthatyouvemet

Theraggedmeninraggedclothes

Thesilverthornofbloodyrose

Liecrushedandbrokenonthevirginsnow

NowIthinkIknow

Whatyoutriedtosaytome

Howyousufferedforyoursanity

Howyoutriedtosetthemfree

Theywouldnotlistentheyrenotlisteningstill

Perhapstheyneverw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