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美国的政治极化因府会恶斗和党争激烈而进一步加剧，背后是日益深刻的社会与文化的分裂。特朗普政府基于盎格鲁-新教传统、“市场提供福利”思路和“美国优先”口号的社会政策与意识形态，并未改善上述分裂。因所处阶层、职业、地区和自身性别、种族、族群等的不同，良好经济数据的背后是美国民众获得感的迥异，因为在美国人对整体经济的评估中，工资、工作机会、医疗费用和退休金保障等是最重要的。

年，特朗普政府的社会政策仍主要着重于持续收紧移民政策和治理阿片药物危机等，并且持续减少与社会安全网相关的预算，针对枪支暴力问题坚持其支持持枪的立场。美国社会的贫富悬殊和族群矛盾等痼疾仍趋恶化，枪支暴力、大学贷款负担过重等社会问题在进一步恶化，以汽车行业罢工、教师罢工、气候抗议等为代表的社会运动仍在持续，并且美国的政治极化、文化冲突和社会分裂之间所呈现出的恶性循环并未得到改善。

一“市场提供福利”：就业与收入

尽管各种乐观的官方数据表明美国经济运行良好，自年7月以来美国经济一直处于增长状态，这是19世纪中期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经济复苏。但是，和20世纪90年代美国公众普遍的乐观情绪不同，21世纪的这一轮经济扩张并没有提升美国社会的乐观情绪，因为美国普通民众的住房自有率并没有得到很大提升，其家庭财富也未实现很快增长。相反，贫富悬殊和财富向少数巨富群体集中的程度在加剧。年，特朗普政府“市场提供福利”政策的实际效果的局限性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收入差距和劳资收益失衡仍在持续。创造高利润的以金融和高科技等为代表的服务业不能大量吸纳就业，而制造业吸纳就业的能力又不足。上述美国劳动力市场的结构性变化淘汰了大量学历低、靠体力劳动维持生计的传统工人，技术工人与低层次工人之间的收入不平等程度加大。财富的分配比收入的分配更不平均。根据年1月国家经济研究局发布的一项研究报告，美国的财富集中程度已经接近“镀金时代”的水平。（二）最低工资标准仍未提升。自年以来美国的联邦最低工资标准一直保持在每小时7.25美元的水平。（三）个人/家庭收入差异仍较明显。年，美国基于种族、年龄、性别、地区、阶层、职业等因素的个人/家庭收入差异仍较明显，并且这些因素呈现相互作用的趋势，形成社会不平等性越高、社会流动性越低的格局，例如美国的代际教育流动性正在迅速萎缩。并且，收入分配差距并未因联邦税收和基于经济状况调查而进行的转移支付等而缩减，反而进一步扩大，而且越是收入高的群体，平均收入年均增长越快。

二健康：特朗普医改、阿片类药物危机与麻疹疫情

美国是全球公认的医疗费用最为昂贵的国家之一，其医疗开支占GDP比重20%左右，人均医疗开支居于世界前列，并且没有被医疗保险覆盖的人群众多，大量个人破产申请与医疗费用有关，因而医保改革是近20年多来两党较量的焦点之一。

特朗普上任以来，以消除政府对个人自由和消费者健康选择的限制为由，不遗余力地推进医保再改革，试图废除以《平价医疗法案》（PatientProtectionandAffordableCareAct,PPACA）为代表的奥巴马医改方案。但是，由于奥巴马医改是民主党吸引选民的杀手锏之一，共和党各个派系背后的利益集团或者选民阶层的诉求难以调和，特朗普的医改进展不顺。年，特朗普政府在健康领域重点趋向于提高医药价格透明度和竞争透明度，并且始终将阿片类药物危机作为重点。年，美国的麻疹疫情卷土重来。同时，～年流感季，美国共有万人左右感染流感，至少1万人因此而死亡。

三社会安全网：保障与扶贫

年特朗普政府也缩减了社会保障、补充营养援助计划、住房计划等相关部分的预算。特朗普政府高度重视“自给自足”理念，认为社会福利项目只不过针对消除贫困，并没有促进就业市场的发展，导致社会安全网过度依赖转移支付，因此应该通过强加工作要求来限制这些项目。

（一）社会安全网的构成。美国的社会安全网的构成相当复杂，从纵向来看，美国的社会安全网分为联邦、州和地方政府几个层面，各州对于各自的社会安全网项目有很大的自主权。从横向来看，美国的社会安全网是由一系列复杂而又相互独立的项目组成的，这些项目针对贫困的某个方面。随着民主党成为众议院多数党，特朗普政府挤压社会安全网的努力难以成功，于是转而通过强化获得社会福利的工作要求等来试图降低社会安全网支出，但实际效果不过是让越来越多的贫穷家庭失去获得社会福利的资格。

（二）贫困与链式消费者物价指数。美国行政管理和预算局拟采用链式消费者物价指数（CPI）替代传统的通胀指标。这意味着，社保支出将会大幅降低。普通CPI衡量的是物价增长，而“链式CPI”衡量的是居民生活成本的增长。在个别商品价格大幅上涨时，消费者会选择较便宜的商品作为替代，所以“链式CPI”的增长往往低于普通CPI的增长。

（三）社会安全网与社会不平等。在美国，最富有的1%男性和最贫穷的1%男性之间存在14年的预期寿命差距，而且这一差距自年以来一直在扩大。健康状况不佳与较低收入者能力下降、收入较低与流动性机会减少、社会安全网与获得社会福利的工作要求提升等相互作用，加剧了更大范围的社会不平等，也导致底层美国民众的税前收入增长越来越少。自年以来，美国收入后50%人口的税后收入增长幅度很小，其中基于健康的转移支付——即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占了大部分。然而，这些支付的相当部分只是用于购买价格不断上涨的健康服务，而没有有效地增加健康服务的数量与质量。

上述现象其实都指向了一个问题——资本话语权大于社会话语权，资本有能力影响政府的议程设置和法律规范的走向，甚至可以塑造社会舆论，让人们觉得药物成瘾并不是个问题，福利陷阱是政府负担和“懒人福利”，减税是为了保护中产阶级利益。

四移民：打击非法移民与严控合法移民

与特朗普的经济民族主义相匹配的社会政策，主要就是日益严厉的移民政策。特朗普将移民问题列为他年连任竞选的核心议题，打击非法移民是他的移民政策重点，而“公共负担”规则一直是他限制合法移民的一项标志性政策。

（一）打击非法移民。年，围绕美墨边境墙预算的问题可谓一波三折：特朗普总统与国会之间展开持续的拉锯战，法律风波此起彼伏，联邦与州的冲突加剧。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针对非法移民的政策日益强硬。与高“边境逮捕量”同时出现的是，关押非法移民的拘留所人满为患，饮食和卫生条件堪忧，儿童无法得到基本的照顾。年特朗普政府实施“留在墨西哥”规则，与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签署了“安全第三国”协议，使中美洲人几乎不可能在美国寻求庇护。

（二）限制合法移民。特朗普政府收紧合法移民政策，首先是其“美国优先”执政方针的产物，其次也是美国社会福利支出尾大不掉的必然结果。特朗普政府以“为了保护美国公民的利益，移民必须在经济上自给自足”“移民不会对公共资源造成压力”等为由，对“公共负担”进行了重新定义，推动了以“公共负担”规定为代表的一系列针对合法移民的改革。

五社会运动与社会问题

美国的族群矛盾、文化冲突等痼疾仍在持续，并且人们更多地因其对种族问题的看法、而非不是因其自身所属的种族而不断分裂，这体现出美国社会分裂的维度也在日益多元化。年，美国社会的各种社会运动和社会问题相继或同时出现，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劳工运动。美国劳工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在年至年间，共有次大规模罢工，平均每年15次，而年共发生了25次名以上工人参与的大规模罢工。并且，这些劳工运动的口号已经从具体的诉求上升为“共同的福利”等口号。

（二）气候变化抗议。自年8月下旬开始，美国的年轻人组织了一系列抗议气候变化的示威活动。绝大多数民主党人对上述针对气候变化的抗议活动表示支持，共和党人则因个人的意识形态、年龄和性别的不同而存在意见分歧。女性共和党人和千禧一代在气候议题上表现积极。

（三）犯罪与控枪。根据年全球和平指数（GlobalPeaceIndex），美国在个国家中排名为第名，属于和平指数偏低的国家。高犯罪率、高监禁率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美国的高持枪率所导致的枪击案频发。

（四）教育与不平等。沉重的学生贷款让年轻人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

六趋势与展望：社会不平等持续恶化？

“一切为了选举！”是特朗普政府年社会政策的底色，也促使特朗普政府坚持其社会政策的两对差异性：第一是对资本的回应性和对民粹主义压力的回应性差异；第二是对共同利益的回应性和对政治基本盘的回应性差异。这两对差异性具体体现在其经济社会政策导致的持续恶化的收入差距和财富不平等、特朗普医改的“雷声大雨点小”、坚持处理阿片类药物危机、采用各种方式来缩减社会安全网开支、将“打击非法移民”和“缩减合法移民”作为移民政策的一体两面，以及在控枪等问题上的模糊立场。这两对差异性也推动美国社会以劳工运动、妇女运动、气候变化抗议等为代表的多种形式的社会运动蓬勃发展。

但是，社会运动是社会不平等的结果，而社会不平等是难以解决的。政治回应上的不平等与不断加剧的经济社会不平等二者相互作用，使得美国在经济数据好看的同时，社会问题和社会冲突却不断激化。并且，随着美国年总统选举的临近，这些社会问题和社会冲突将会成为选举的工具，被各种竞选政治活动凸显甚至夸大，使得美国社会分裂和政治极化，社会不平等成为美国经济与社会的结构性痼疾。

魏南枝：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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