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菲按:10年前此文曾经言及:“全球化的当代社会,不但要连接成为一个有机整体,还必须具备类似轮船隔离仓式的、自给自足、自成体系的社会结构。从而把雪灾、灰灾一类天灾、人祸的影响限制在局部地区。”……“切断局部灾害被当代社会超巨系统放大的环路,而又维持必要的交通、信息、能源、供给枢纽。”如今武汉已有如此“方舱”,整个武汉,甚至中国,乃至世界,处处皆已成为如此“方舱”。

直面风险社会陇菲

伊始,冰岛埃亚·菲亚德拉火山喷出的火山灰在大气层中扩散,导致冰岛、英国、德国、波兰等多国阴天,欧共体乃至世界各地欧洲航班停运。尽管波兰推迟不久前坠机身亡的总统卡钦斯基葬礼,还是有多国领导人不能前往悼念。

冰岛埃亚·菲亚德拉火山喷发造成的灰灾,使本属第一世界的现代化欧洲,完全不知所措。原本引以为傲的亚音速、超音速、高超音速飞机,只能悉数趴在地面,敛翼蛰伏,世界范围的商业、交通遭受严重阻碍。

这使我们想起,伊始,一场无情雪灾,也曾经突然袭击了几乎大半个中国!

这场雪灾,把中国以往GDP大幅增长掩盖着的工业化、现代化风险,把以往光鲜政绩掩盖着的基础设施的薄弱,以一种让人目瞪口呆的样态展现了出来。

这场雪灾中,中国南方“没有料到50年不遇冻雨、暴雪天气”的输电高压线设计缺陷彻底暴露,南方铁路线上,淘汰了蒸汽机车的电气机车,一时没有了动力而全线瘫痪。加之中国南方本来就没有清扫积雪的经验、缺乏破除冻冰的机械,一些刚刚恢复的铁路、公路交通,很快再度遭遇新一轮暴风雪袭击。

暴风雪袭来之时正当春运,由于种种原因,各地电厂储备煤短缺又遭遇煤炭生产、运输瓶颈。

如此这般,尽管政府不计代价投入巨额资金、物资,调配海量人力、军警,官员亲临一线,职工日夜苦战,甚至有人因公殉职,可收效却十分缓慢、低微。

这两次灾害规模之大、危害之巨,以及社会体制反应之迟钝、效率之低下、应对之无奈,完全出乎人们意料。

为什么?

我们不能不想到年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一书发出的警告:

在发达的现代性中,财富的社会生产系统地伴随着风险的社会生产。

当代世界现代化的进程中,不知不觉,使“越来越多的破坏力量被释放出来。”(《风险社会》)

这种风险的释放,不仅有一种贝克所谓的“延迟的副作用”,还有一种贝克所谓“前所未知的程度”。(《风险社会》)

以往那种可知、可控世界,已经不再。以往那种线性思维策论,已经无效。自然、人、社群、文明之间反馈互动,产生几何级数变异。正所谓:“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菜根谭》)

现代化社会网络中,自然、人世已经形成了一个互为其根、互为其本、互为因果、互为前提的、非线性的、有机整合的、相互依赖的、密切关联的超巨复杂系统。

紧随世界现代化步伐,经过近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几千年中国农村自循环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被现代化的绞肉机绞碎,几千年基于血缘、地缘的中国农村宗法社会,被彻底破坏。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之广大幅员的中国,已经整合为现代化的一体结构。

在这样的社会网络之中,古老的中国也已告别了长期的稳定或者超稳定,中国和世界都已经进入远离平衡态的临界循环或者准临界循环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一些微小的涨落、偶然的随机扰动,有可能被复杂的超巨系统网络逐级放大,从而导致系统的失衡或者崩溃。

正因如此,人类刚刚摆脱短缺经济的阴影,就又置身于风险社会的火山之上。我们刚刚解除我饿的焦虑,就又陷入我怕的焦虑。灰灾之中,无奈滞留在欧洲机场的时髦背包客,雪灾之中,无奈滞留在中国南方旅途中怀抱大毛熊的时尚年轻女子,是这种转变的象征性符号。

我们究竟怕什么?现代社会为什么需要那么多的紧急预案?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所有这一切,都是基于现代社会的内在属性而不是偶然机缘。

其实,如若不是中国农村自循环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被现代化的绞肉机绞碎,如若不是几千年基于血缘、地缘的中国农村宗法社会被彻底破坏,如若不是现代工业需要大批廉价劳动力,如若不是城乡差别的存在,如若不是城乡户籍制度的壁垒,如若不是城市化进程的延缓和躁进,如若不是几千年农业社会形成的家庭血缘观念依然根深蒂固,就不会有人类历史上如此空前规模的、年复一年的中国春运人口大迁移。

最重要的,如若不是社会已经由简单系统演变为复杂系统,由各自相对独立的地域单元演变为相互密切关联的有机整体,如若不是现代社会对能源、交通、通讯的高度依赖,欧洲灰灾和中国雪灾的影响就不会如此深巨,危害也不至于如此严重。

古代世界,不是没有雪灾。柳宗元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诗句形容的大雪之中,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而没有以数亿计的返乡民工拥堵在交通线上。何况,自然经济自给自足的农民乡绅,于大雪之际,还可以像白居易一般呼朋邀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顶多像林冲那样,从被大雪压塌的草料场居所,转移到山神庙暂避一时。

古代世界,不是没有灰灾。公元七十九年八月,维苏威火山爆发,庞培古城旋即毁灭。当斯之时,欧洲还没有成为连接紧密的欧共体,还没有数以万计的飞机等待起飞,以运载海量的世界各地往来旅客以及交运航空的货物。那一次的维苏威火山爆发,虽然埋葬了至少五千多庞培古城居民,但并没有放大为全欧洲、全世界的灾难。

而在非线性的、互为其根、互为其本、互为因果、互为前提的现代化社会网络怪圈之中,暴风雪、火山灰以及由此而来的一些其它随机扰动,不但没有旋即消失或者被及时抑制,反而被现代社会网络逐级放大,以至于最终导致了灾难。

这才是诸多紧急预案,案而不能预、案而不顶用的根本原因。

遭遇雪灾之后,我们才开始醒悟:当代中国尽管社会生产初步发达、物资储备相对充足,但是,短缺经济思维,只能管吃、管喝、管住、管玩,只能安抚有方,温情有加,在维修关系民生之基础设施的紧要关头,并没有特别效用。

遭遇灰灾之后,我们才开始醒悟,即使像欧洲那样的发达地区,其超巨系统的复杂网络,也会成为局部灾难的放大器。

我们不能不反思以往单纯物资生产、短缺经济的思维定势,我们必须确立风险社会已经到来的紧迫意识。

我们已经可以登陆月球,我们已经建成高峡出平湖的三峡电站,我们已经有了世界一流的国家大剧院、举世惊叹的奥运鸟巢、水立方,但是,我们还没有真正完善的密切关系社会民生的基础设施,更没有切实有效的应急后备系统。这次雪灾,使我们明白:我们甚至还没有真正切实可靠的交通通讯网络、真正切实可靠的能源电力供应。即使是第一世界的欧洲,面临冰岛埃亚·菲亚德拉火山的爆发,也只能望空兴叹。

面对一个非线性的超巨复杂系统,如果人类还习惯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策论思维,甚至头痛医脚,脚痛医头,无所措手足,那将来受害的就不仅仅是民工、学生、蓝领、白领而是包括官员、金领在内的所有人。

当今社会风险的分配,和以往财富的分配有根本不同的性质。

尽管,“最贫穷者将受到最严酷的打击”(《世界风险社会》)。然而,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面,所有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风险。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

饥饿具有阶级性,风险却具有全民性。我饿是穷人的专利,我怕是所有人的命运。

核弹没长眼睛,污染不论贵贱,呼吸没有特权,雾霾无人幸免,暴雨山洪、烈日赤旱、火山海啸,不分南北西东,无论发达落后。兰州污水危机之后,再加一句:苯水人人同饮,不分兰山南北,无论城区远郊。

现代科技不可能只收获专利而不遭遇风险,即使是现代化的欧洲,也面临着巨大风险。

越是发达的地区,风险就越大。发达不是风险的保险绳,而是风险的催化剂、放大器。

总有一天,你将无处逃匿。

我饿是一种恐怖,我怕是一种尤为严重的恐怖。

全民性的风险,是比自杀式袭击更加恐怖的恐怖!

中国雪灾、欧洲灰灾,是自然扰动被人类现代社会以几何级数放大的结果。

比较年中国雪灾,我们会发现,年新疆阿勒泰地区更大的降雪,其影响反而要局限的多、微小的多。

这是因为,相对比较封闭的新疆阿勒泰地区,在当代全球化的社会组织中,具有类似轮船隔离仓式的结构。

比较今年欧洲灰灾,我们会发现,最近中美洲危地马拉、厄瓜多尔火山爆发,其影响也要局限的多、微小的多。

这是因为,相对欠发达的中美洲危地马拉、厄瓜多尔,与全球的交通联系,远远低于欧洲水平,从而也具有类似轮船隔离仓式的结构。

人类必须直面风险社会。全球化的当代社会,不但要连接成为一个有机整体,还必须具备类似轮船隔离仓式的、自给自足、自成体系的社会结构。从而把雪灾、灰灾一类天灾、人祸的影响限制在局部地区。

今年玉树地震还给我们启示:当代社会的各个隔离仓之间,必须以切实可靠的交通枢纽、通讯枢纽有机整合起来,从而当灾害发生之时,给与局部地区以全局支援。刚刚建成不久之玉树机场在这次地震中发挥的特别作用,提醒我们:航空支线机场,必须加紧建设。

全球化已然走上不归之路,人类已然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切断局部灾害被当代社会超巨系统放大的环路,而又维持必要的交通、信息、能源、供给枢纽,成为当代社会必须解决的难题。

年2月1日急就

年6月6日增删

兰州,年第2期《工程师视界》第1-3页转13页

年12月6日增补

年4月14日再补

陇菲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weidimalaa.com/wdmlym/7146.html